夏日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棂,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我蹲在老槐树下,指尖轻轻摩挲着树皮上深浅不一的裂纹,树影在斑驳的砖墙上摇曳,像极了爷爷布满皱纹的手掌。这棵槐树已经默默守护我们四代人,树冠如碧云般垂落,每年五月都会开满雪白的花,香气能飘过整条青石巷。
树干最粗壮的那圈树皮上,还留着爷爷用刻刀留下的"1948"字样。去年秋天,我带着测量仪来测量树围时,发现树干直径已经达到2.3米,树皮表面布满蛛网状的裂纹,像老人脸上的皱纹。最令人心惊的是树根处新冒出的三个气生根,它们像老人的手指般紧紧扣住地面的青砖,其中一根已经垂到地面,在砖缝里扎了半米深的根须。记得去年台风过境时,这根气生根被狂风吹断,爷爷戴着草帽在暴雨里守了三天三夜,用麻绳和竹竿给树根打支撑,最终保住了这棵百年古树。
树冠的层次分得极为清晰。最下层是墨绿的枝叶,像无数把小伞遮蔽着阳光;中层枝桠交错,悬挂着去年留下的鸟窝,虽然已经坍塌,但窝底还留着几片干枯的羽毛;最高处的枝条在风中划出优美的弧线,像爷爷年轻时舞动的长剑。五月开花时,整棵树会变成流动的雪海,去年我特意用手机做了延时摄影,发现从清晨到日暮,槐花会随着光线变化呈现淡粉、鹅黄、月白三种颜色。
树下的小院藏着太多故事。东南角那块青石板上,曾是我们捉迷藏的终极战场。爷爷总说:"槐树底下有三个洞,谁找到就谁当队长。"其实只有两个洞,第三个洞是爷爷用竹竿捅破的瓦片,下雨时会漏进细碎的水珠。西墙根的竹筛里,至今还留着去年秋天捡的槐米,我们曾用它们和着芝麻糖球,做成能粘住衣角的"魔法糖"。
夏夜的槐树更是神奇。当月光在叶间碎成银箔,爷爷会搬来藤椅坐在树下,给听故事的我讲"槐花仙子"的传说。他说古时每逢槐花开放,树梢上就会出现会唱歌的少女,求得她的歌声就能治百病。我总爱把耳朵贴在树干上,想象那些看不见的精灵正在年轮里穿梭。去年中秋,我带着录音笔记录下爷爷讲的故事,结果发现背景音里夹杂着蝉鸣和风声,像极了古时说书人使用的伴奏。
最珍贵的记忆藏在树洞里。树干东南侧有个拳头大的树洞,里面塞满了爷爷的烟斗、我小学时的奖状,还有用槐花染的布条。去年春天,我清理树洞时发现块发黄的纸片,上面用毛笔写着"1953年夏,阿宝满月"的记录。原来这棵槐树见证过我的出生,爷爷抱着襁褓中的我坐在树下,用树皮给我编了第一个摇篮。
如今老槐树依然苍劲,只是树冠比从前稀疏了些。去年冬天,爷爷在树下教我搭鸟巢时,突然说不出话来。我摸着树皮上新增的刻痕——那是他用放大镜照着字帖刻的"2022.12.25",歪歪扭扭的"平安"二字已经有些模糊。今年清明,我在树洞里放了一束白菊,发现爷爷留下的烟斗旁,多了个扎着红绳的玻璃罐,里面装着晒干的槐花,标签上写着:"给小满的百日酒。"
树影渐渐西斜,蝉鸣声如碎银洒落。我轻轻摘下树杈间挂着的槐花,花瓣上的露珠沾湿了掌心。这棵会呼吸的树啊,它用年轮记录着时光的流转,用花香编织着记忆的经纬。当城市里的新楼不断拔地而起,唯有这棵老槐树,仍在砖缝间守护着旧时光的温度。或许真正的永恒,从来不是对抗时光,而是让记忆在年轮里生根,让故事在花香中永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