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午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般流淌在车窗上,我趴在驾驶座上数着海浪拍岸的次数。母亲握着方向盘的手突然收紧,我顺着她颤抖的指尖望去,远处海天相接处浮起一片淡青色雾气。轮胎碾过最后一段柏油路时,咸涩的风裹着海藻的腥甜扑面而来,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与潮汐的节拍渐渐重合。
沙滩在正午的暴晒下泛着细碎的银光,像撒了一地碎钻的绸缎。表弟把凉鞋踢到一边,光脚踩进尚有温度的细沙里,脚趾缝里立刻嵌满了晶莹的沙粒。母亲从后备箱取出遮阳伞,伞骨展开的瞬间惊飞了正在啄食贝壳的灰斑鸠。我蹲下身观察被潮水冲上岸的贝壳,发现其中几枚边缘泛着不自然的青紫色,这种在课本里见过的变异贝壳,此刻正随着海浪轻轻摇晃。
"快看那片礁石!"表弟突然指着海浪撞击的岩石区。退潮后的浅滩上,成群的小螃蟹正拖着半透明的壳在沙纹间穿梭,它们的螯足挥动时会在沙地上划出细小的沟壑。我弯腰想抓一只,却被突然窜出的灰影吓得跌坐在沙里——那只拳头大的招潮蟹正举着镰刀状的螯足,在退潮后的礁石缝里横行霸道。表弟掏出随身携带的玻璃瓶,用树枝挑开蟹壳上的藤壶,动作轻柔得仿佛在给受伤的蝴蝶包扎翅膀。
暮色初临时分,我们正蹲在潮水线附近捡拾贝壳。忽然有片乌云压碎晚霞,海风卷着腥咸的水汽灌进鼻腔。表弟突然拽着我往后跑,他的尖叫混着海浪的轰鸣:"涨潮了!"顺着他的手指望去,原本齐膝的深水已经漫过脚踝,远处防波堤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。我低头看自己的凉鞋,原本干燥的鞋帮正在被海水泡得发胀。
"抓住礁石!"母亲的声音从背后传来。我踉跄着抓住凸起的岩石,表弟的背包被浪头打翻,里面的贝壳滚落水中,折射出细碎的虹光。海水漫过膝盖时带来刺骨的寒意,浪头拍打礁石的声音像是远古巨兽的咆哮。当最后一道防波堤出现在视线尽头时,三个湿透的人影终于跌坐在沙滩上,母亲用围巾裹住发抖的表弟,我则捡起被海水冲走的贝壳,发现其中一枚变异的鲍鱼壳内侧,竟刻着几道模糊的螺旋纹路。
夜色彻底降临后,我们坐在沙滩上分享母亲带来的椰子。表弟用贝壳在沙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螺旋线,我忽然想起白天看到的变异贝壳。母亲用树枝在沙地上画出潮汐图,解释着"海陆风"的形成原理。当月光洒在潮水退去的沟壑上,那些螺旋纹路竟与贝壳的纹路惊人地相似,仿佛是大海用最古老的语言,在提醒我们关于潮汐的永恒韵律。
海浪声渐渐平息时,母亲指着天际的弦月说:"你看那道银色的弧线,就像大海给沙滩写的回信。"表弟突然指着礁石缝里一抹幽蓝的光,我们凑近才发现那是海月水母在月光下舒展伞盖,它们透明的身体随着水流摇曳,像一群在夜色中起舞的精灵。母亲轻轻拾起其中一只捧在手心,水母触须上的荧光在黑暗中闪烁,仿佛藏着整个海洋的秘密。
晨雾再次漫过沙滩时,我们带着装满贝壳的塑料桶返程。后视镜里,那片曾经吞噬过我们的深水正在重新退去,露出被潮汐雕刻出的蜿蜒痕迹。母亲突然踩下刹车,指着路边新开的木棉花:"你看那朵花,在风雨中开得最艳。"我望着花瓣上凝结的露珠,突然明白大海教会我们的,不仅是关于潮汐的智慧,更是如何在无常的变化中,依然能保持对生命的敬畏与热爱。
车载广播里传来早间新闻,说昨夜台风过境导致部分海域出现异常潮汐。我握紧手提袋里的贝壳,其中一枚变异鲍鱼壳在晨光中泛着奇异的光泽。或许每个与大海相遇的瞬间,我们都在获得某种来自深海的馈赠,就像母亲说的,大海永远不会忘记,那些在潮起潮落间,曾与它对话的人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