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午后,蝉鸣声穿过老槐树的枝桠,在斑驳的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我总是记得那个被槐花香浸透的夏天,那天清晨奶奶突然说要带我去镇上的老茶馆,而我正为数学考试不及格而郁郁寡欢。
清晨五点的厨房里飘着米粥的香气,奶奶戴着老花镜在磨菜刀,银镯子与铁砧碰撞出清脆的声响。她把切好的葱花撒进滚烫的锅里,突然转头问我:"丫头,要不要去茶馆听听戏?"我盯着被粥香熏得发红的眼睛,听见她用布满茧子的手把装茶叶的蓝布袋塞进我怀里。
茶馆的雕花木门推开时,晨雾正从青砖墙缝里渗出来。八仙桌上的紫砂壶冒着热气,老茶客们戴着瓜皮帽,用带着吴侬软语的声音争论着《红楼梦》的版本。奶奶让我坐在最角落的位置,自己却混进人群里听评弹。我捧着茶碗看窗外的梧桐叶,忽然听见身后传来"当啷"一声响——是奶奶的银镯子滑落,正巧掉进桌角缝隙。
"找到了!"不知谁喊了一嗓子,几个茶客合力掀开桌布。我看见奶奶佝偻着背,像只笨拙的蜗牛般趴在地上,灰布衫沾满灰尘。她颤抖着捧起银镯子,浑浊的眼里泛起水光。这时我才注意到,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已经磨得发亮,那是当年她与爷爷定情时戴的。
正午的阳光突然刺破云层,茶馆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。原来我们坐在了正在修缮的阁楼地板上,脚下的木梁突然发出"吱呀"的呻吟。人群像潮水般退去,只剩我和奶奶站在摇摇欲坠的栏杆前。奶奶突然抓住我的手,用带着茶渍的袖口擦掉我鼻尖的灰:"咱们从后窗跳下去。"
我死死扒着冰凉的窗台,看见奶奶先纵身跃下。她像片枯叶般飘落在青石板上,却立即撑开手臂接住我。我们跌坐在爬满青苔的石阶上,奶奶的银镯子与石板相撞,发出清越的声响。她喘着粗气笑出声:"傻丫头,这老房子早塌了三年,你们当是活字印刷的戏台呢。"
暮色四合时,我们坐在茶馆天井的石凳上。奶奶用茶馆的报纸包着青团递给我,油墨香混着艾草香钻进鼻腔。"你爷爷走的时候,"她摩挲着报纸边角,"说等槐花开了,要带我去听戏。"我忽然发现她眼角的白发又多了几根,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。
归途经过老槐树时,奶奶突然停下脚步。她摘下我鬓角的槐花别在襟前,转身走向巷子深处。我追上去看见她正把装茶叶的蓝布袋系在树根上,布袋里还装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。"等开春了,"她对着树影说,"记得来摘槐花。"
如今每当我路过那棵老槐树,总能闻到记忆里混合着茶香与艾草的气息。那些在时光里泛黄的往事,像奶奶茶壶嘴上袅袅升起的白雾,总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,突然化作掌心的温度。原来最难忘的从来不是惊心动魄的瞬间,而是有人愿意陪你一起,把生活的裂痕,都酿成岁月的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