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像一块浸了糖水的棉絮,轻轻铺满整座城市。我站在阳台上,看着楼下逐渐亮起的路灯,忽然听见母亲在厨房哼起《茉莉花》。水壶沸腾的咕嘟声混着旋律,在厨房里织成一张温暖的网。这时父亲敲了敲玻璃门,递给我一串钥匙:"去楼下便利店买包烟,记得带回来。"
穿过居民楼转角时,我闻到了熟悉的硫磺气息。便利店老板正往柜台下藏烟,看见我立刻露出笑容:"今天肯定有烟花。"原来整座城市都在等待那个特殊的日子——父亲战友的忌日。我们踩着满地梧桐叶往河堤走,发现那里已经聚集了上百人,有人支起折叠椅,有人把凉席铺在草地上,空气里浮动着烤红薯的甜香。
七点整,第一朵烟花从对岸升起。那是个金鱼形状的礼花,在墨色天幕游出七道弧线,最后化作万千金箔飘散。我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,七岁的我裹着父亲的大衣缩在阳台,看烟花在雨中碎成模糊的光斑。那时父亲说:"等它结束我们就回家。"可那场烟花持续了整整两个钟头。
"看!那是北斗七星!"不知谁喊了一声。果然有七道流光拖着尾巴划过天际,在云层里拼出完整的星图。穿红裙子的女孩突然站起身,她手腕上的银镯叮当作响,那是父亲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。我看见她仰头时睫毛在脸颊投下的阴影,像极了我小时候用蜡笔画过的星星。
最震撼的时刻在八点二十分。整片天空突然暗下来,仿佛有千万只萤火虫集体振翅。然后是连续的轰鸣,从河面炸开的巨型牡丹,裹挟着水雾直冲云霄;从工厂屋顶升起的金色箭簇,拖着尾焰穿透晚霞;还有那些细碎的"星星雨",在人群头顶织成流动的银河。穿红裙子的女孩突然抓住我的手,她的掌心滚烫,"爸爸在天上吗?"
烟花渐次熄灭时,东方泛起蟹壳青。人们开始收拾凉席,穿西装的男人从公文包里掏出老式怀表,指针停在七点五十五分——正好是父亲牺牲那天的时辰。便利店老板往每个人手里塞了包薄荷糖,糖纸在月光下泛着银光。我摸到口袋里那包烟,烟盒已经被体温焐得温热,但最终没有拆封。
回家路上经过社区广场,发现几个孩子正在用粉笔画烟花。歪歪扭扭的线条里,有颗歪斜的星星旁写着"爸爸"。晚风卷起画纸一角,我忽然明白烟花的真正模样:它不是瞬间的绚烂,而是将所有未说出口的思念,变成夜空中永恒的星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