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阳光穿过纱帘,在书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我望着玻璃杯里漂浮的茶叶,突然想起妈妈总爱在厨房哼着歌,把热腾腾的豆浆倒进印着向日葵的马克杯。那抹被蒸汽模糊的笑脸,像春天解冻的溪流,总在不经意间漫过记忆的堤岸。
妈妈的手是会说话的。记得初三那年冬天,我发着高烧蜷缩在被窝里,额头滚烫得能煎熟鸡蛋。她端着退烧药进来时,围裙上还沾着面粉,发梢结着细小的冰晶。我迷迷糊糊看见她左手攥着温热的毛巾,右手正用冻得通红的手指拆开毛线团——那是她连夜织的围巾,此刻正摊在茶几上,未完成的半截毛线像条毛茸茸的尾巴。她转身从衣柜深处摸出个玻璃罐,里面躺着去年我掉落的乳牙,用丝带系着,像颗被时光封存的星星。"病好了才能戴这个",她把牙齿套在我生病的喉咙上,冰凉的触感混着薄荷糖的甜,"妈妈织的围巾要等春天再穿。"
厨房的烟火气最懂时间。每个周末清晨,妈妈都会在案板前支起竹匾,把晾晒的陈皮、桂皮和八角摆成小山。她佝偻着背碾碎香叶时,木杵与石臼的碰撞声像首古老的歌谣。我总爱趴在门框上数她揉面的次数,面团在掌心被反复搓揉,渐渐变成能托起月亮的瓷碗。有次我偷偷把面团捏成小猪形状,她却笑着用沾满面粉的手指,在面团上按出个歪歪扭扭的笑脸。后来这道"妈妈小猪包"成了家族聚餐的保留节目,咬开面皮时流出的肉汁,总让我想起她眼角的细纹里藏着的笑意。
最难忘的是高考前夜的暴雨。我伏案做题时,闪电劈开夜幕的刹那,看见妈妈举着伞站在走廊尽头,雨水顺着伞骨汇成银色的瀑布。她怀里紧紧裹着件带着樟脑丸味道的棉袄,那是用我儿时穿过的旧毛衣改制的。我冲进雨幕时,她突然把伞塞进我手里,自己半个身子淋在雨里,却把最后半把伞倾斜成保护我的弧度。那晚她蹲在窗边熨烫试卷,蒸汽模糊了眼镜,却让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装进了整个银河。
如今每当我翻出那罐封存时光的乳牙,玻璃罐底总会映出妈妈年轻时的面容。她年轻时在纺织厂当女工,手指关节因为经年累月的操作变得粗大,却总能在毛线团里织出会眨眼的兔子。退休后她学会用手机视频,却坚持教我用老式缝纫机改旧衣裳,说这样针脚才更有温度。前些日子她戴着老花镜学做短视频,把腌了三年的梅干菜包进自制的竹筒饭,视频标题是"给儿子留的童年味道"。
暮色漫进厨房时,我又看见那抹熟悉的笑脸。她正踮着脚往吊柜取腌菜坛,白发被风掀起时,我忽然发现那笑容里的光,原来不是岁月的馈赠,而是用半生光阴熬煮的蜜糖。窗台上的绿萝垂下新芽,在晚风里轻轻摇晃,像在应和着妈妈哼了六十年的那支小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