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在耳畔渐次稀疏时,我总爱站在教室走廊的栏杆前。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切过地面,在水泥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,像是时光遗落的棋盘。那些被折叠进记忆深处的片段,便随着光影的流转次第苏醒,在暮色四合的黄昏里,化作细碎的星子缀满心间。
童年的记忆总与老槐树紧密相连。树冠如碧玉穹顶般笼罩着整个院落,春日里槐花簌簌飘落,在青石板上铺就浅浅的雪毯。爷爷总在树下的石凳上教我认节气,他说槐花初绽是清明,满树繁星是夏至。记得某个蝉声初起的午后,我踮着脚够最高处的槐花,却因重心不稳摔进树坑。爷爷用草绳给我包扎膝盖时,我仰头看见他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泛着银光,像树皮上剥落的年轮。那些被蝉鸣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时光,如今想来竟成了最温润的琥珀。
初二的秋天,我在市运动会的四百米跑道摔断了尾骨。消毒水的气味至今仍会让我想起医院走廊的日光灯管,冷白的光束里,母亲攥着我的手反复描摹骨骼生长的曲线。康复训练时,隔壁病床的阿姨送来一罐腌萝卜,红白相间的脆生生滋味里,藏着整个病房的温情。当我在毕业典礼上接过"进步之星"的奖状时,忽然明白那些疼痛的褶皱里,早已埋下了勇气的种子。
高三的晚自习总在暮色中拉长。教室后排的男生用粉笔在黑板上画函数图像,粉灰簌簌落在我的笔记本上。我们常为数学压轴题争得面红耳赤,却在月考失利后相约去操场夜跑。跑道两侧的法国梧桐将影子拉得很长,跑过第三个弯道时,总能听见对方均匀的呼吸声。高考前夜,我们偷溜出考场在江边看星星,江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,把未写完的作文纸吹成飘摇的纸船。那些共同跋涉过的长夜,最终都沉淀为青春最坚实的底座。
大学报道那天,我站在宿舍楼前望着层层叠叠的台阶。行李箱轱辘声惊醒了石缝里冒头的野草,忽然想起初中时在爷爷坟前种下的银杏。如今它已亭亭如盖,树根处却多了几块新添的墓碑。在心理咨询室的落地窗前,我看着梧桐叶在风中翻卷,突然读懂了爷爷临终前那句"根扎得深,才能看得远"。当我在专业选择上反复纠结时,图书馆窗外那株被雷劈断的老槐树,正用残缺的枝桠向天空伸展新的年轮。
暮色渐浓时,我常去校史馆的玻璃穹顶下散步。阳光穿过穹顶的菱形格子,在地面织就流动的光之河。那些泛黄的校志里记载着战火中坚持授课的教授,冰天雪地里徒步二十里的求学者。玻璃展柜中陈列的铜制教鞭,依然保持着当年被体温焐热的弧度。站在时光的渡口回望,忽然发现每个阶段的自己都在完成某种传承——从爷爷手中接过的槐花,化作我安抚学弟学妹的温暖掌心;从病房里获得的腌萝卜,变成我给支教队友准备的行囊。
晚风掠过教学楼的红砖墙,将最后几页日记吹落在地。那些被岁月浸染的墨迹里,藏着无数个正在破茧的瞬间。或许人生本就是不断解谜的过程,当我们学会用温柔的目光打量过往,那些看似断裂的时光碎片,终将在记忆的暗室里显影出完整的星图。就像此刻我站在教学楼的阴影里,终于看清每道裂痕都曾让光照进来,而所有跋涉都通向更辽阔的远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