教室后排的阳光总是斜斜地切过第三排课桌，在林老师深灰色的布鞋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那是初二开学第一天，我抱着新课本站在走廊拐角，听见前门传来粉笔与黑板碰撞的清响，抬头便撞进一双浑浊却明亮的眼睛。她正踮着脚尖擦拭黑板右下角的墨渍，银白的发丝从藏青色毛线帽里钻出来，像几根倔强的藤蔓。

林老师的外貌像本被岁月翻旧的线装书。左眉骨处有道浅疤斜斜划过，据说是年轻时在山路上跌落竹篓时划的。她总把碎发别到耳后，可那些银丝总在批改作业时溜出来，沾着红墨水在作业本上洇出细小的痕迹。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，眼尾堆叠着细密的皱纹，却总能在讲解几何题时突然亮起来，仿佛藏着把能打开知识宝库的钥匙。有次我偷瞄她改作文，发现她左手小指戴着顶针，指甲缝里还嵌着粉笔灰。

她的教鞭是支没有刻度的竹尺，却能让每个公式都活起来。讲《岳阳楼记》时，她会突然把教鞭指向窗外："看那片云，像不像范仲淹看见的洞庭波涛？"粉笔灰簌簌落在她深褐色的旧毛衣上，和窗外的桂花香混在一起。有次数学课讲抛物线，她竟脱了鞋袜踩在讲台上，用粉笔在地面画出弧线："看见了吗？这就是物体飞行的轨迹。"全班哄笑中，她认真地说："科学要扎根在生活里。"

生活细节里藏着更深的温柔。她总在午休时给留守学生缝补校服，针线盒里永远备着创可贴和润喉糖。有次我发烧，她背着我穿过三条街去诊所，毛衣后背被汗水浸出盐渍。最难忘是冬至那天，她把攒了半年的退休金塞给贫困生小芳，自己却舍不得买件新棉袄。我们才知道，她每月退休金的三分之二都资助了五个孩子。

毕业典礼那天，她破天荒穿了件藏青色旗袍，发间别着朵干枯的栀子花。当全班齐唱《送别》时，她突然哽咽着擦眼睛，粉笔灰簌簌落在肩头。我看见她悄悄把珍藏的教案本塞进我怀里，泛黄的纸页间夹着二十年来学生的奖状和作文片段。那晚她送我到校门口，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像株被岁月压弯却依然挺立的松树。

如今每当我走过母校旧址，总会想起她教我们背的句子："落红不是无情物，化作春泥更护花。"去年教师节回校，发现当年她资助过的五个孩子都成了教师，其中小芳正在给新生讲解几何题。阳光穿过教室的玻璃窗，在讲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，恍惚间又见那双明亮的眼睛在人群里闪烁。

粉笔灰在光束中飞舞，像无数个等待破茧的蝴蝶。林老师留下的不仅是教案本，更是一种扎根大地的教育信仰——真正的教育者，永远把自己化作春泥，在平凡的日子里默默滋养着新生的枝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