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，街角那扇挂着褪色蓝布帘的木门便被推开。竹筐与铁皮桶相撞的清脆声响、菜贩吆喝声与顾客讨价还价的喧闹声、三轮车碾过青石板路的咯吱声，像首此起彼伏的市井交响曲，随着第一缕阳光爬上斑驳的墙砖，将这座百年老菜场唤醒。这里没有玻璃幕墙的冷峻，没有电子价签的机械，只有沾着露水的青菜、带着泥土腥气的萝卜、还有那些被岁月打磨得温润如玉的面孔。

菜场的中央区域永远是最热闹的。青砖铺就的地面被踩出深深浅浅的凹痕，四四方方的空地支着几十顶褪色的遮阳棚。棚顶的塑料布被风吹得哗啦作响，阳光透过缝隙在地面织出细碎的光斑。穿灰布褂的老张头支起摊位时，总会用抹布仔细擦拭竹筐边缘的裂痕，这个动作他已经重复了四十年。他的摊位上码着雪白的莴笋、碧绿的茼蒿，每捆菜都用麻绳扎成规整的方包，标签上工整地写着"张记鲜蔬"。隔壁的陈婶总爱把新摘的豆角铺在竹匾里，翠绿的藤蔓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，她总说："这豆角要带着露水卖才甜。"

菜场的东南角是水产区，咸腥的海风裹着鱼鳞特有的腥气。王师傅的摊位前永远围着几位主妇，她们用竹夹挑起活蹦乱跳的鲫鱼，对着水族箱里游动的黄鱼讨价还价。王师傅的记性好得出奇，能准确记住每位常客的喜好：李奶奶每周三要买三斤胖头鱼炖汤，刘太太总要多要两根葱用于包饺子。当收摊时，他总会把剩下的鱼头分给街坊，说是"给孩子们补补钙"。这种朴素的善意，让冰冷的交易多了几分人情温度。

最让我难忘的是菜场的清晨。天还没大亮，推着三轮车卖豆腐的周叔已经支起案板，木槌敲打石磨的声响与豆浆倒进铁锅的咕嘟声交织成独特的晨曲。他总爱在豆浆里撒一把紫苏，说这样能解暑气。隔壁卖早点的老吴头会提前半小时出摊，现炸的油条在铁锅里翻腾出金黄的弧度，香气能飘过半个街区。这些清晨的烟火气里，藏着中国人最朴素的生存智慧——把时令当令的食材化作冒着热气的饭菜，让每个平凡的日子都充满滋味。

近年来，菜场也在悄然改变。智能电子秤取代了老式杆秤，二维码支付覆盖了现金交易，但那些带着老茧的手仍在坚持传统。年轻一代的摊主开始学习直播带货，在抖音上展示蔬菜从田间到菜场的旅程；社区团购的电动车穿梭其间，却依然会为独居老人预留最后一筐新鲜蔬菜。最令人动容的是，改造后的菜场保留了三间老式灶台，每到冬至，周边居民会聚在那里，用柴火灶熬制八宝饭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代际的界限。

暮色四合时，菜场逐渐归于平静。晚归的摊主们开始收拾摊位，竹筐与铁皮桶碰撞出清脆的回响。卖豆腐的周叔会帮隔壁卖鱼的收起遮阳棚，收废品的阿伯推着车走过，车斗里装着空塑料袋和旧菜叶。这些细碎的告别，像极了中国人对生活的态度——既珍惜每一份馈赠，又坦然接受时光的流转。

这座百年菜场如同部活的民间史诗，在青砖黛瓦间书写着市井生活的本来面目。它没有博物馆的庄严，却比任何展品都更鲜活地诠释着"人间烟火气，最抚凡人心"的真谛。当现代文明不断向前推进，或许我们更需要这样的空间，让机械的齿轮与温暖的人情保持适当距离，让疲惫的都市人在沾着泥土的青菜中，重新触摸到生活的本真温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