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有一天,我真正长大成人,我会站在城市的天际线上俯瞰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家园。暮色中的楼宇像巨型积木般整齐排列,车流在玻璃幕墙间织就流动的星河,而我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街角那家亮着暖黄灯光的社区医院。这间不足百平米的诊所,曾是我童年记忆中最温暖的坐标,也是我选择未来职业的起点。
推开医院斑驳的木门,消毒水的气味裹挟着记忆扑面而来。穿着白大褂的周医生正在给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调整药量,他布满老茧的手与老人布满皱纹的手交叠在一起,像两片经年累月相互支撑的竹叶。这个画面总让我想起十二岁那年,我的哮喘发作被周医生用自行车载往医院,后座载着药箱和整箱冰镇氧气袋,载着少年时代最珍贵的生命接力。
成为医生后,我逐渐理解了周医生常说的"医学的温度"。在急诊室值班的第一个雨夜,我接诊了因车祸昏迷的外卖骑手。他手心里攥着未送出的蛋糕,塑料袋上还沾着面粉。手术台上,我第一次为陌生人输血,温热的血液通过针管流入身体时,突然想起小时候周医生给我扎针前总会变魔术般从口袋掏出棒棒糖。此刻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里,我轻轻擦去患者眼角凝结的泪珠,仿佛在完成某种跨越时空的传承。
疫情暴发时,我跟随医疗队进驻方舱医院。防护服里的汗水浸透衣衫,却让橡胶手套下的指纹愈发清晰。有位独居老人连续三天拒绝治疗,直到我在她床头发现干枯的君子兰。我们隔着防护面罩用手机视频通话,她教我辨认不同品种的兰花,我教她使用远程问诊系统。当她的血氧饱和度从88%回升到98%时,她颤巍巍地往我防护服里塞了张字条:"小周医生,这株花是你去年生日送的,它活下来了,我也得活下来。"
如今我的诊室装上了智能问诊系统,但保留着最传统的抽屉——里面锁着三十七封未寄出的感谢信。来自工地工人、留守儿童、单亲母亲,他们用不同的字迹写下相同的秘密:那个总在深夜给我发邮件的听障患者,教会我用手语比划"谢谢";那个因抑郁症想轻生的女孩,在我家阳台上养活了三盆多肉植物。这些细碎的温暖像手术无影灯下的光斑,在无数个疲惫的深夜为我指明方向。
站在医院新竣工的玻璃幕墙前,我看见阳光穿透防辐射玻璃,在地面投下跳动的光斑。那些曾经在我生命里留下刻痕的人,如今都成了彼此生命中的光。或许真正的长大,不是学会用听诊器测量心跳的频率,而是懂得每个心跳里都跳动着整个世界的脉搏。当暮色再次降临,我转身走向诊室,听见门后传来熟悉的童声:"周医生,今天有新的感谢信哦。"